■ 辜琮瑜(法鼓文理學院/生命教育碩士學程主任)
能把心全然交付給信任的人,似乎是人間一大幸事。
小娃娃時期,我們試著把心交給最親近的父母,探頭探腦地想知道:父母收不收這顆玻璃般的心?長大了,我們觀望學習環境中的師長,能不能給出關愛的眼神,好判斷他是否為可以交心的對象?
再大一些,孩子們玩起交換日記,寫著心中的夢想、渴望、憂悲苦惱……希望那點滴的心緒,能被對方收起,並安妥地置放,或者給出自己所想要的回應。
再來,希望一起走人生長途的伴侶,當然是個能把心交出去的對象。
到了生病時,聖嚴師父教我們一個重要的祕訣:「把病交給醫生,把命交給佛菩薩。」這時,心又該交給誰?誰能幫我們在病苦中,甚至生命危脆的時刻,承接焦慮或恐懼的心?乃至生命終了,能讓我們放心地告別?
心為何交不出去?
漫漫人生旅途中,對於交心對象的渴求,往往也成為焦慮的時刻。因為想把心交出去,多少總會預設各種條件,所以常常交了一半,又不得不收回來,這收放之間,無可避免地,形成了所謂的創傷經驗。
首先要找到「知心」的人,可這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尤其我們如果連自己都不那麼懂得自己的心,卻期待有人知,有人深交,這個條件就成了第一個障礙與關卡。
其次,要能信任的,而且是全然的信任,然而這當中涵蓋多少無法掌控的變數。只要對方一句話、一個眼神,讓敏感的心猶豫了、受傷了,信任的薄膜輕易地就被撕裂。
交心的另一個重要條件,則是期待被對方認同、肯定、接納,可是往往當我們把自己存在的意義或價值交了出去,那懸著的心,就更加徬徨,張望的眼神會讓自己陷入無邊的攀附。
更悲哀的是,原先收下我們的心的那個人,也可能在各種變動中,基於無法理解、難以解釋的原因,或只是無情地把心給退還了。
交心之難,難於上青天?
於是這些條件難以具足,或情況變化無常,便讓交心阻礙重重。
唐朝詩人陳子昂寫下:「前不見古人,後不見來者;念天地之悠悠,獨愴然而涕下。」能讓諸多相應的心盪氣迴腸,因為當我們迫切地想找到能交心的對象,卻發現自己站在荒蕪的心原上,無人能收攝這顆荒涼的心,便不自覺啟動了生命的悲歌。
說到底,交心之難,是否真的難於上青天?那麼人間一場,就這樣寂寞至終嗎?
可是,我們還是會看到許多同行伴侶,那份心心相應、相許,讓人好不羨慕,難道能否找到交心的對象,是一種偶然?或是像徐志摩所喟嘆的「得之我幸」?或者,我們能找到更積極,而非把一切歸諸命運的交心方式?
或者,一開始想把心交出去,就是一個錯誤的開端?所謂錯誤的因,結不出對的果實。畢竟最能交付己心的對象,並非眼前周遭的一切,而是還返人間的那個他者無法取代的——自己。
收拾自心,交心不難
如果我們能收拾好自己的心,當心的主人,而非期待著把心全然交出去,那麼交心這件事,可能會生起不同的化學反應。因為主人清楚明白自己的狀態,與他者相交,便不會是傾心相授,而形成別人的負擔,交心也因此從容有餘,給出彼此自得的空間,而非形成窄迫的窘境。
聖嚴師父曾提及心靈環保的最高境界,是除病不除法(現象),那個病的根本,就是攀緣,如果心時時攀附外境,當然也會被外在的人事物牽動、干擾,而生出種種病況來。唯有自己當心的主人,就能「心如止水,又如明鏡」,如此與人相交,將會是清清朗朗的交心,而不擾心、不焦心了。
此外,如果我們心中對某些信念篤定而不疑,也能把心交給這樣的信念,那是一種全然的交付,沒有自我為中心的罣礙,而是隨順因緣,該如何便如何,這樣的交心,不是交給特定的對象,而是終究沒有交付與否的自在與坦然。
本文摘錄自:《人生雜誌:406期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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